失眠飞行

纵观整个化验室，燕绥之绝对是最不像病人的病人。

南卢律所从春季开始陆陆续续给挂在名下的律师提供每年两次免费体检，从基因扫描到体脂率，此外还会针对指标隐患出具调理报告，只需要绑定到智能机上就可以准时查收，详尽程度令人咋舌，为猝死率居高不下的律师行业上了一道薛定谔的保险，也为南卢律所后来的招聘提供了一手挺好用的筹码。

说薛定谔是因为南卢律所的“含燕量”太高，百分之九十都是追随着院长大人义无反顾投入诉讼行业的“受虐狂”，案子接到手软，成天飞梭机在各个星城连轴转，自然一拖再拖，稍不留神就把两次体检拖过了年。

剩下的百分之十里，菲兹的功劳当仁不让要高居榜首。

自从摸清楚院长渗透在律所的无形影响力之后，菲兹开始在行政工作提醒事项中列出两条新的置顶：

带实习生及每季度新签约律师全面体检；

提醒老牌工作人员每年按时去春藤打卡。

乔大少爷照顾柯谨多年形成的话痨职业病随着后者好转也有了收敛的趋势——波及范围从顾晏等发小收缩到只荼毒柯谨一人。托他每天在背后洗脑的福，柯谨总算是没随着洛克劳拉一干人等在名为“燕绥之”的坑里陷得找不着北，换句话就是别人加起班来都是奔着不要命去的，但柯谨不一样。

他加班会要乔的命。

乔小傻子只要听闻柯谨要加班就会耷拉着浅蓝色眼睛颇有点委屈巴巴地跑人办公室去坐着，手里必还备一份抹茶冰淇淋蛋糕，顾晏路过柯谨办公室偶然看到一次，只瞥了一眼就当作非礼勿视转弯上楼，一边把偷喝咖啡的院长抓了个正着，一边给他换成牛奶之后乾坤大挪移道起刚在楼下看到的丧家野犬。

“你再说一遍，”院长坑起顾同学来得心应手，掏出智能机摁了两下，“我录个音下次放给他俩听。”

“理由？”顾晏撩起眼皮看他，对这般颇具燕氏特色的挑事儿行为已是见怪不怪。

“挑拨离间，侵犯名誉。”燕院长面不改色胡说八道。

“要不再加一条，”顾晏说着走到燕绥之身前，吻去他嘴角的奶渍，“胁迫诱导。”

燕绥之笑意洒在顾晏脖颈：“顾同学真是长本事了。”

“燕老师教得好。”顾晏答。

最后的录音当然不了了之，不过燕绥之也确实因为理亏被顾晏半哄半骗地带去了医院。

刚换完基因源还需要一段适应期，林原千叮咛万嘱咐要忌辛辣刺激、要多休息，以及金酒银座都要暂且忍耐，理论上还要少喝咖啡。

林原小半辈子温文尔雅的医者仁心，说话从来不习惯强硬，原则范围内总是在考虑到各种情况下给病患留有余地。

但他忘了对面是燕绥之时这些习惯很容易被当成放屁。

燕绥之是大尾巴狼成精，在法庭和各种流氓之间游刃有余修炼多年，语言能力炉火纯青，抓重点方式也别具一格。就比如林老妈子苦口婆心一大段话，溜进院长耳朵里，过滤之后的关键词只剩下“理论上”。

理论和实际总会有偏差的。大尾巴狼心安理得听过就忘，回办公室咖啡泡得起飞。

好在林原发现燕绥之配合得有些诡异，转头又给出差去酒城的顾•监护人•晏原封不动发了一遍注意事项。

顾晏一字不落认真看完，末了回一句“劳林主任费心”，然后案子打完回家门一开就被浓郁的爱尔兰咖啡扑了满脸。

领带都还没来得及解开的顾晏：……

手上还捏着一杯刚调好的樱桃威士忌的燕绥之：……

有些人真是一天不放在身边看着就从未停止过折腾幺蛾子的步伐。

“刚想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到家呢。”燕绥之马上转移话题。

智能机还不知道丢在哪里，但是也并不影响院长信口开河。

顾晏捏了捏眉心朝他走来：“体检报告已经收到了？”

“嗯。”燕绥之应了一声，垂眸看着顾晏覆上他的手，就着杯沿喝了一口。

“没有注意事项？”顾晏抬头问他。

距离骤然拉近，顾晏在某方面和燕绥之是一脉相承的相似，无论什么时候都给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即使经常居住地都被判定成了“长途飞梭机”也看不出风尘仆仆，此刻吐息均匀，还带着淡淡的薄荷香。

燕绥之怀疑薄荷里加了麝香。

否则怎么可能让他闻了没一会就放开酒杯主动抱上顾晏吻在一起。

顾大律师自然不会拒绝，给人抵在桌上撩出喘息之后才放开，目光沉沉望向燕绥之蒙上雾气的眼睛：“你这是，软磨硬泡？”

“我干嘛软磨硬泡？”燕院长明知故问，“疑罪从无你不知道吗。”

“人赃俱获，难不成家里闹鬼？”顾晏简直要气笑了。

有些人在外一层羊皮装模作样披得还算严实，在亲学生面前从来端不出名人堂里一半的翩翩风度来。

到了顾晏这里就只剩下胡搅蛮缠了。

胡搅蛮缠头号选手面不改色心不跳：“闹鬼了，有点害怕。”

“可以，”顾晏点头，“我找人过来作法，你跟我去一趟春藤。”

燕绥之没想到扯了半天又绕回原点：“为什么？！”

“去去煞气，省得吓死鬼。”

林原办公室一茬一茬前仆后继全是各类病患，刚送走基因源不适配导致头痛发烧的金发少女又迎来一对夫妇带着喇叭成精的小男孩咨询为什么年满十四身高还停留在十岁，顺便还要抽空敷衍打着复查名义想要林医生智能机通讯号的蓝眼睛青年。

青年穿着丝羽衬衫，操着地道的翡璃星上层贵族口音，一看就是泡在蜜罐子长大的乔版二世祖。

林原一个头八个大，出门一趟路过挂号台把雅克拽回来替他挡桃花，好容易喝口水的功夫抬眼看见燕绥之一派悠闲地溜达进来。

手里还捧着一杯现磨咖啡。

看包装纸像是焦糖玛奇朵。

林原太阳穴上的青筋狠狠一跳。

刚准备开口吐槽医嘱算是白说，后面跟着进来了顾晏。

林原凭借着良好的职业素养生生憋回去了。

“你看林医生脸都累绿了，”燕绥之侧过头就朝顾晏笑，“要不我们还是识趣点过些天再来找他吧。”

顾晏抬手捏着燕绥之下巴把他转回去：“没门。”

林原一口气总算没憋成郁塞，朝顾晏欣慰地看了一眼，意思是说多亏有你还能镇住这个祖宗，转头恨不得一文件夹拍燕绥之头上：“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不配合医生的病患带头搅浑水，我们这种卑微打工人才越来越艰难。”

“林医生，您看我身高笔挺还能喝咖啡的，”燕绥之挑眉开始进入状态，“怎么能判定我是个‘病患’呢？”

林原也不跟他废话，抽血化验复查的单子一气呵成直接传到顾晏光脑上：“化验室出门左转下楼第一间就是，半小时出了结果再来见我。”

言外之意快把你们家祖宗带走别在这儿添乱了。

顾晏接收到求救信号，签字提交之后说了声“辛苦”，转身就捞起靠坐在椅子上欣赏圣母玛利亚油画的叛逆病号出门。

他们的号排在388，此刻刚叫到122。

燕绥之扫了一眼人头攒动的化验室，转头认认真真向顾晏发问：“你说我会不会在排队期间饿死？”

“但是刚进来就出去是不是也不太合适？”

顾晏看着他没说话，等院长继续扯。

“所以咖啡先让我喝了吧，防止低血糖晕倒。”

一时两人之间的氛围略有些寂静。顾晏想了想，把焦糖玛奇朵递给了燕绥之：“拿着吧。”

这回轮到燕绥之挑眉：“这么爽快！”

却见顾同学顺手又从他掌心捞了一把，将吸管放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燕绥之：……他怎么会教出这么个倒霉学生？？？

可叹燕院长活这么大向来随心所欲，从未想过有一天因为被一个人抽了吸管真的放弃挣扎短暂戒掉咖啡。

倒也不是真的上瘾，只不过这种有人替他挂念着注意事项的约束感实在是太过新奇。

又有几分令人着迷。

也并不是真的离了咖啡过不下去，只是借着插科打诨的由头能让一贯冷面的薄荷精暴露出点别的心思，属实比磨咖啡有趣多了。

当然要是真能骗到一杯，也很赚。

燕绥之这么想着，一本正经端着咖啡在抽血的几个窗口转了一圈，狐假虎威做派直接拉满，活像是下来视察的总部领导。

还真有几个小护士半是抱怨半是调侃地跟他聊天：“您看，每天队伍都能从这里一直排到大门口，人都要被挤成遗像了。”

 

“确实，”燕绥之煞有介事点头，跟着又环视了一圈大厅长到让人窒息的队伍，“应该让尤尼斯小姐尽快批了经费给你们换个宽敞的大厅。”

 

“可不是嘛！”小护士连声附和。

 

顾晏在一旁听得很麻，很想问一句这位院长是不是大学时期辅修了表演。

 

 

“还行，”林原滑着光脑页面看了几项指标，“没什么大问题，可能你们两个的基因也是情侣款的吧，适配度蛮高。”

 

一句话说得燕绥之眉眼弯弯，余光瞧见顾晏伸手抵着嘴唇咳了一声。

 

“行了别在我这儿硬塞狗粮了，”林原松下一口气之后又是满脸嫌弃，“快走快走。”

 

于是焦糖玛奇朵合理到手，家里的咖啡机再也不用“仅限地下使用”，而且顾晏同学天赋异禀，抽时间培养了手磨咖啡的爱好，独家定制，口感绝妙。

 

当然了，仅燕院长一人，无限期续约。